第223章

金庸1728 字2022-09-18

这次与邓百川等同来求医,道上邓百川、公冶乾力陈玄悲大

师决非慕容公子所杀,玄难已然信了六七分,再加此次同遭

危难,同舟共济,已认定这一伙人是朋友了。公冶乾听他如

此说,向他点了点头。

薛神医道:“都是朋友,那再好也没有了,请大家一起下

去,玄难大师先请。”话虽如此,他仍然抢先走了下去。这等

黑沉沉的地窖,显是十分凶险之地,江湖上人心诡秘难测,谁

也信不过了谁,自己先入,才是肃客之道。

薛神医进去后,玄难跟着走了下去,众人扶抱伤者,随

后而入,连玄痛的尸身也抬了进去。薛神医扳动机括,大石

板自行掩上,他再扳动机括,隐隐听得轧轧声响,众人料想

移开的桂树又回上了石板。

里面是一条石砌的地道,各人须得弯腰而行,走了片刻,

地道渐高,到了一条天然生成的隧道之中。又行十余丈,来

到一个宽广的石洞。石洞一旁的火炬旁坐着二十来人,男女

老幼都有。这些人听得脚步声,一齐回过头来。

薛神医道:“这些都是我家人,事情紧迫,也不叫他们来

拜见了,失礼莫怪。大哥,二哥,你们怎么来的?”不等弹琴

老者回答,便即察视各人伤势。第一个看的是玄痛,薛神医

道:“这位大师悟道圆寂,可喜可贺。”看了邓百川,微笑道:

“我七妹的花粉只将人醉倒,再过片刻便醒,没毒的。”那中

年美妇和戏子受的都是外伤,虽然不轻,在薛神医自是小事

一件。他把过了包不同和风波恶的脉,闭目抬头,苦苦思索。

过了半晌,薛神医摇头道:“奇怪,奇怪!打伤这两位兄

台的却是何人?”公冶乾道:“是个形貌十分古怪的少年。”薛

神医摇头道:“少年?此人武功兼正邪两家之所长,内功深厚,

少说也有三十年的修为,怎么还是个少年?”玄难道:“确是

个少年,但掌力浑厚,我玄痛师弟和他对掌,也曾受他寒毒

之伤。他是星宿老怪的弟子。”

薛神医惊道:“星宿老怪的弟子,竟也如此厉害?了不起,

了不起!”摇头道:“惭愧,惭愧。这两位兄台的寒毒,在下

实是无能为力。‘神医’两字,今后是不敢称的了。”

忽听得一个宏亮的声音说道:“薛先生,既是如此,我们

便当告辞。”说话的正是邓百川,他被花粉迷倒,适于此时醒

转,听到了薛神医最后几句话。包不同道:“是啊,是啊!躲

在这地底下干什么?大丈夫生死有命,岂能学那乌龟田鼠,藏

在地底洞穴之中?”

薛神医冷笑道:“施主吹的好大气儿!你知外边是谁到

了?”风波恶道:“你们怕星宿老怪,我可不怕。枉为你们武

功高强,一听到星宿老怪的名字,竟然如此丧魂落魄。”那弹

琴老者道:“你连我也打不过,星宿老怪却是我的师叔,你说

他厉害不厉害?”

玄难岔开话题,说道:“老衲今天所见所闻,种种不明之

处甚多,想要请教。”

薛神医道:“我们师兄弟八人,号称‘函谷八友’。”指着

那弹琴老者道:“这位是我们大师哥,我是老五。其余的事情,

一则说来话长,一则也不足为外人道……”

正说到这里,忽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叫道:“薛慕华,怎

么不出来见我?”

这声音细若游丝,似乎只能隐约相闻,但洞中诸人个个

听得十分清楚,这声音更像一条金属细线,穿过了十余丈厚

的地面,又如是顺着那曲曲折折的地道进入各人耳鼓。

那弹琴老者“啊”的一声,跳起身来,颤声道:“星……

星宿老怪!”风波恶大声道:“大哥,二哥,三哥,咱们出去

决一死战。”弹琴老者道:“使不得,万万使不得。你们这一

出去,枉自送死,那也罢了!可是泄漏了这地下密室的所在,

这里数十人的性命,全都送在你这一勇之夫的手里了。”包不

同道:“他的话声能传到地底,岂不知咱们便在此处?你甘愿

装乌龟,他还是要揪你出去,要躲也是躲不过的。”那使判官

笔的书生说道:“一时三刻之间,他未必便能进来,还是大家

想个善法的为是。”

那手持短斧、工匠一般的人一直默不作声,这时插口道:

“丁师叔本事虽高,但要识破这地道的机关,至少也得花上两

个时辰。再要想出善法攻进来,又得再花上两个时辰。”弹琴

老者道:“好极!那么咱们还有四个时辰,尽可从长计议,是

也不是?”短斧客道:“四个半时辰。”弹琴老者道:“怎么多

了半个时辰?”短斧客道:“这四个时辰之中,我能安排三个

机关,再阻他半个时辰。”

弹琴老者道:“很好!玄难大师,届时那大魔头到来,我

们师兄弟八人决计难逃毒手。你们各位却是外人。那大魔头

一上来专心对付我们这班师侄,各位颇有逃命的余裕。各位

千万不可自逞英雄好汉,和他争斗。要知道,只要有谁在星

宿老怪的手底逃得性命,已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。”

包不同道:“好臭,好臭!”各人嗅了几下,没闻到臭气,

向包不同瞧去的眼色中均带疑问之意。包不同指着弹琴客道:

“此人猛放狗屁,直是臭不可耐。”他适才一招之间便给这老

儿制住,心下好生不愤,虽然其时适逢身上寒毒发作,手足

无力,但也知自己武功远不及他,对手越强,他越是要骂。

那使棋盘的横了他一眼,道:“你要逃脱我大师兄的掌底,

已难办到,何况我师叔的武功又胜我大师兄十倍,到底是谁

在放狗屁了?”包不同道:“非也,非也!武功高强,跟放狗

屁全不相干。武功高强,难道就不放狗屁?不放狗屁的,难

道武功一定高强?孔夫子不会武功,莫非他老人家就专放狗

屁……”

邓百川心想:“这些人的话也非无理,包三弟跟他们胡扯

争闹,徒然耗费时刻。”便道:“诸位来历,在下尚未拜聆,适

才多有误会,误伤了这位娘子,在下万分歉仄。今日既是同

御妖邪,大家算得一家人了。待会强敌到来,我们姑苏慕容

公子手下的部属虽然不肖,逃是决计不逃的,倘若当真抵敌

不住,大家一齐毕命于此便了。”

玄难道:“慧镜、虚竹,你们若有机会,务当设法脱逃,

回到寺中,向方丈报讯。免得大家给妖人一网打尽,连讯息

也传不出去。”六名少林僧合十说道:“恭领法旨。”薛慕华和

邓百川等听玄难如此说,已明白他是决意与众同生共死,而

是否对付得了星宿老怪,心中也实在毫无把握。

弹琴老者一呆,忽然拍手笑道:“大家都要死了。玄苦师

兄此刻就算不死,以后也听不到我的无上妙曲《一苇吟》了,

我又何必为他之死伤心难过?唉,唉!有人说我康广陵是个

大大的傻子,我一直颇不服气。如此看来,纵非大傻,也是

小傻了。”

包不同道:“你是货真价实的大傻子,大笨蛋!”弹琴老

者康广陵道:“也不见得比你更傻!”包不同道:“比我傻上十

倍。”康广陵道:“你比我傻一百倍。”包不同道:“你比我傻

一千倍!”康广陵道:“你比我傻一万倍!”包不同道:“你比

我傻十万倍、百万倍,千万倍、万万倍!”

薛慕华道:“二位半斤八两,谁也不比谁更傻。众位少林

派师父,你们回到寺中,方丈大师问起前因后果,只怕你们

答不上来。此事本来是敝派的门户之羞,原不足为外人道。但

为了灭除这武林中的大患,若不是少林高僧主持大局,实难

成功。在下须当为各位详告,只是敬盼各位除了向贵寺方丈

柬告之外,不可向旁人泄漏。”

慧镜、虚竹等齐声道:“薛神医所示的言语,小僧除了向

本寺方丈禀告之外,决不敢向旁人泄漏半句。”

薛慕华向康广陵道:“大师哥,这中间的缘由,小弟要说

出来了。”

康广陵虽于诸师兄弟中居长,武功也远远高出侪辈,为

人却十分幼稚,薛慕华如此问他一声,只不过在外人之前全

他脸面而已。康广陵道:“这可奇了,嘴巴生在你的头上,你

要说便说,又问我干么?”

薛慕华道:“玄难大师,邓师傅,我们的受业恩师,武林

之中,人称聪辩先生……”

玄难和和邓百川等都是一怔,齐道:“什么?”聪辩先生

便是聋哑老人。此人天聋地哑,偏偏取个外号叫做“聪辩先

生”,他门中弟子个个给他刺聋耳朵,割断舌头,江湖上众所

周知。可是康广陵这一群人却耳聪舌辩,那就大大的奇怪了。

薛慕华道:“家师门下弟子人人既聋且哑,那是近几十年

来的事。以前家师不是聋子,更非哑子,他是给师弟星宿老

怪丁春秋激得变成聋子哑子的。”玄难等都是“哦”的一声。

薛慕华道:“我祖师一共收了两个弟子,大弟子姓苏,名讳上

星下河,那便是家师,二弟子丁春秋。他二人的武功本在伯

仲之间,但到得后来,却分了高下……”

包不同插口道:“嘿嘿,定然是你师叔丁春秋胜过了你师

父,那是不用说的。”薛慕华道:“话也不是这么说。我祖师

学究天人,胸中所学包罗万象……”包不同道:“不见得啊不

见得。”薛慕华已知此人专门和人抬杠,也不去理他,继续说

道:“初时我师父和丁春秋学的都是武功,但后来我师父却分

了心,去学祖师爷弹琴音韵之学……”

包不同指着康广陵道:“哈哈,你这弹琴的鬼门道,便是

如此转学来的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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