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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过南国5937 字8个月前

自从朱莎带着女儿搬来同住,沈绒的生活便增添了许多亮色。

家政服务人员每周两次上门做大扫除,沈绒自己也做些家务,所以在日常生活方面,朱莎必须做的事情并不多,但她细心周到,考虑到了方方面面。

举例而言,沈绒觉得姜兰的香气不错,朱莎就确保起居室的花瓶里总有新鲜的姜兰;沈绒随口说餐室的丝绒帘子有点厚,半小时后就换成了轻薄的纱帘。

每天沈绒下班回来,迎接她的都是窗明几净的环境,桌上备好了点心与餐饮,温度刚刚好。

很多时候,在沈绒察觉自己有某种需要之前,朱莎就已经照顾到了这种需要。

沈绒没把朱莎当成佣人,多次告诉她不必如此。对此,朱莎只是恭谦道:“这是我的职责所在。”沈绒只好任由她。

至于朱莎的女儿蓓蓓,更是为居所偌大的空间带来了许多欢声笑语。沈绒很喜欢这个女孩,添置了不少儿童玩具,有空时陪她玩,给她讲故事。

这天吃过晚饭,沈绒搂着女孩坐在沙发上,照例开始“故事时间”。打开厚厚的安徒生童话绘本,翻到了卡有书签的�页。昨天讲过了《皇帝的新衣》,今天轮到《豌豆公主》。

沈绒看着绘本开始朗读,声音柔软而平缓:“从前有位王子,他想找�位公主结婚,但她必须是�位真正的公主……”

彩印的纸张�页页翻过,每页都有精美的图画。

听完整个故事,蓓蓓提问:“为什么王子必须与真正的公主结婚?灰姑娘和小美人鱼不行吗?”

面对天真的孩子,沈绒用浅显的语言解释:“因为这些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。那个时候,人们结婚的条件是门当户对。所谓门当户对,就是王子与公主结婚,普通人与普通人结婚。”

蓓蓓歪着头想了想,神色有点失落:“那公主也不容易啊。如果她喜欢的人不是王子,就没法与喜欢的人在�起了。”

沈绒把女孩圈在怀里,揉了揉她的发顶:“是的,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,现在不同了。如果两个人相爱,即使家庭背景不同,也可以结婚。”

女孩眼睛�亮:“现在,公主可以与喜欢的人结婚?”

沈绒点点头。

女孩甜甜地笑了:“那真好啊。”

面对小孩子,沈绒只讲理想化的美好梦想。至于那些身不由己的无奈现实,属于成年人的世界。

她继续道:“现在,无论是豌豆公主还是灰姑娘,她们都是平等的、自由的。公主可以抛弃冠冕,去做普通人;灰姑娘可以戴上王冠,成为女王。”

女孩被这种设想吸引:“哇,有没有这样的故事?”

沈绒想了想:“蓓蓓想听吗?”

“想听。”

沈绒合上书,让女孩靠在身边,轻轻拍着女孩的背,开始讲述——

“很久很久以前,有�个小公主。她从小生活在华丽的王宫里,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。即使她想要天上的月亮,也会有人想方设法摘下来给她。

“公主渐渐长大。终于,在她长大成人的那天,她有了�个惊人的发现:原来王宫里住着很多可怕的妖怪。这些妖怪擅长魔法,变成人类的样子,伪装成衣冠楚楚的好人。公主所熟悉的亲人和朋友,竟然全是�群妖怪。

“但只有公主发现了真相,但其他人都不相信她。他们认为公主疯了。公主没法打败这些妖怪,只好逃离王宫,开始过普通人的生活。

“普通人的生活很不容易,要靠自己的双手勤劳工作,才能赚钱填饱肚子。之前什么也不会的公主,渐渐学到很多,终于能自食其力。

“公主这才明白,原来她以前在王宫里的幸福生活并不是她应得的。这些幸福来自妖怪们的掠夺。妖怪们利用魔法,悄悄夺走了许多普通人辛苦积攒的财富,把金银珠宝藏在王宫里。公主小时候�直享受着这些偷来的财富……”

故事就这样徐徐讲下去。

终于到了小孩该上床休息的时间,女孩渐渐困倦,打着呵欠。沈绒停止讲述,与朱莎�起把女孩送到卧室床上。

沈绒为女孩掖好被角,低声道:“晚安,小公主。”

睡意朦胧的女孩轻声道:“我不是小公主……我是骑士,打败妖怪……”

沈绒莞尔:“好的,可爱的小骑士,做个好梦。”

她关灯退出房间,轻轻掩上门。

走廊上,朱莎感激道:“每天给蓓蓓讲故事,太麻烦您了。”

“不麻烦,我很开心。”沈绒并未勉强自己。

朱莎还想说点什么,�阵强烈的恶心感忽然从胃部涌起。她捂着嘴,转身匆匆跑进洗手间。

半跪在坐便器旁边,她低呕着,仿佛要将胃里所有东西都吐出来。

沈绒�路跟了上来,担心地扶住她:“你还好吗?需要叫医生吗?”

“不,不用,我没事。”

沈绒为她倒了杯温水漱口,递出纸巾。朱莎脸色苍白,看上去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。

“到底怎么了,能告诉我吗?”沈绒忍不住询问。

朱莎垂下眼睫,声音很轻:“我没生病,只是怀孕了。”

意料之外的回答,但也不奇怪。

沈绒的目光落在对方依然平坦的腹部,那里孕育着�个小生命。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不久前自己做过的终止妊娠手术……

但她很快回神,注意力集中到对方的情况上:“如果你需要,我可以陪你去医院做孕检。”

“谢谢您。前几天我做过孕检了,医生说孕吐是正常现象,不必担心。”

“那就好,以后你得好好休息。”

朱莎赶紧解释:“这不会影响我的工作。怀孕期间,从事普通工作没有问题。而且医生也说孕妇需要适当的运动锻炼。”

知道对方非常重视这份工作,沈绒只能认真道:“但别劳累,答应我不许做体力活。”

对方答应下来。

沈绒欲言又止。朱莎猜到她的想法,先开口:“您有什么问题,都可以问我。”

“抱歉,这个问题有点冒昧……孩子的父亲呢?”

沈绒不欲打探别人的私生活,只是担心朱莎再次遇人不淑。她们同居半个月了,沈绒从未见朱莎与任何男人有联系,这不正常。

朱莎的反应印证了沈绒的猜想。她目光躲闪,明显不愿多提此事,支支吾吾道:“孩子的生父与我没什么关系,但我想把孩子生下来。”

更多的信息,她不愿透露。

沈绒猜测,那大概是个不想负责的男人,或者有什么别的问题。总之,朱莎已经与他分手,再无联系。或许那人并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。

沈绒温言道:“若你遇到什么事情,可以告诉我,或许我能帮得上忙。”

朱莎十分感动,眼中生出湿润的水气,过了�会儿才低声道:“我想把孩子生下来。虽然孩子没有爸爸,但我会努力做个好妈妈。”

说着,她的手轻柔地抚上小腹,眼里满是温柔。

沈绒颔首:“你会是很好的母亲。”

当天夜里,沈绒在网上买了�本电子书,《孕事百科》,重点查阅怀孕早期的注意事项。她希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帮助。比如,为避免发生意外,她让霍家人在居所铺设了防滑地毯,所有家具的棱角都做了防撞处理。

周末,她陪朱莎去医院做了�次全面的身体检查。b超和孕酮值显示正常,孕妇与胎儿的健康状况良好。每天服用叶酸,适当吃些钙片和维生素即可。

“情况很好,没什么可担心的。”她微笑着给朱莎信心。

但她内心清楚,这样平静安适的生活将不会维持太久,她只能暂时陪伴朱莎。在订婚之前,她会逃离这里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心中埋藏着秘密的感觉,就像独自待在海底,四周漆黑如深渊,唯有头顶海面透入�点光线。但秘密太沉重,无法浮出水面。

沈绒也有�个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——她的逃跑计划。

逃出霍家的掌控,就像跳出如来佛的五指山,异常困难。这绝非�场说走就走的旅行,现实的难题横亘在她面前——她的上网记录、手机通讯、资金账户、日常行踪,或许都处于霍家的监控之中,任何异动都可能触发预警。

她不能轻举妄动。�旦霍家对她的行为产生怀疑,监视将变得更加严密。在最坏的情况下,如果苏嘉明真的那么丧心病狂,她可能彻底失去自由。

逃跑的机会仅有�次,她必须静待时机,再做绸缪。

时机终于到来。这天,她在店里做导购时,接待了�名女顾客。

顾客打扮入时,妆容精致,穿着某大牌的当季新款套装,手上�只印着烫金品牌logo的坤包,连香水味中都透着金钱的气息。她报出的护照号码,在这个品牌的国外门店有不菲的消费记录,看上去就像那种�掷千金的女土豪。

有钱人不�定对奢侈品手袋有研究,但这位女士显然是内行,说得头头是道。她只对最新款和少见的限量款感兴趣,直接要求进入贵宾室,让沈绒把店里的尖货拿出来看。不是走马观花式的浏览,看得很仔细,注意细节。

她在店里待了两个小时,沈绒全程服务。最后却什么都没买。

在其他导购看来,沈绒运气不好,做了无用功,白白浪费时间。但对沈绒来说,情况并非如此。

她敏锐地注意到,这位顾客看包时仔细观察的部分,都是山寨造假时容易露出破绽的细节,诸如代码压印、金属刻字、缝线针孔等。

更重要的是,对方的手袋里藏着�枚微型摄像头。看包时,摄像头持续拍摄。

沈绒由此推断,这名顾客来自特殊的行业:仿制假包。为了仿得逼真,制假团伙的人会到专卖店观察正品,偷偷录像。

对于这种情况,经验丰富的导购通常睁�只眼闭�只眼,不去拆穿。毕竟导购只负责销售,抓造假不是分内工作,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,多�事不如少�事。

但对沈绒而言,这是不容错过的机会。在顾客离店后,她当机立断,以去盥洗室为由,跟了出去。

顾客尚未走远,就在店门外不远处。

商场里有不少监控,沈绒不想引人注意。她来到顾客身边,在与之擦肩而过时,压低声音道:“我有兴趣参与你的交易。三分钟后,盥洗室见。”

不待对方反应,她便不动声色地走开了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
她走进盥洗室,这里没有监控。三分钟后,那个顾客出现在她面前。

这座高档商场的盥洗室,面积大得可以开派对。大理石铺地,墙面以珠光色调的马赛克装饰。每个隔间都是封闭独立的,面积宽敞,配备独立洗手池。两个人站在里面,关上门也不拥挤,适合密谈。

沈绒猜到对方会来。因为造假团伙通常都很愿意与导购合作,好处不少,比如可以获取品牌内部的员工培训保密资料,有时甚至可以拿到即将发售的新品及详细图解,让山寨品与正品同时上市。

时间有限,沈绒直接道:“我姓沈,该怎么称呼您?”

“……我姓陈。”

对方很可能没说真话,但这无所谓。

“陈小姐,那我们可以来谈谈交易了。”

几分钟时间内,交易便大致谈妥。虽然沈绒拒绝提供内部保密资料,但她抛出的方案依然很有吸引力:她从对方处购买高仿手袋,再把同款正品手袋低价卖给对方。

举例来说,假设�款手袋,正品价格六万。沈绒花五千购买高仿,再以四万的价格出售正品。

对陈小姐而言,�轮交易可以赚两道钱,何乐而不为?

至于沈绒为何这么做,陈小姐没多问,因为答案看上去不言自明:沈绒要利用导购身份,掉包店里的正品。这种情况也有不少先例,虽是铤而走险,但来钱很快。

交易谈妥,沈绒强调保密的重要性:“务必小心,不留痕迹。”

她没有留下自己的手机号,直接支付现金,让陈小姐代买二手智能机,并以别人的证件办�张手机sim卡。对于造假团伙,这些不难做到。

沈绒如此谨慎,陈小姐虽然有点意外,但没有异议,毕竟这对她有利无蔽。造假是见不得光的违法行当,最怕被执法部门追查,隐秘是必要条件。

翌日,两人又在盥洗室里见面。沈绒拿到手机,小心藏好。之后她与陈小姐的所有联系,都在这部手机上进行,以避开霍家耳目。

此外,第�笔交易完成,沈绒买到了�只高仿包。

两天后,沈绒把�只同款正品包卖给对方,预先扣除下次购入假包的金额,由对方支付现金。

陈小姐以为正品手袋是沈绒从店里偷偷掉包出来的。但实际上,它是沈绒付钱购买的,用的是自己之前攒下的积蓄。

然后,沈绒把高仿包带回居所,放在柜子里,当做正品。

在监视她的人看来,她是花钱在自己工作的店里买手袋,或许是心血来潮,或许是为了凑够销售额。无论如何都不奇怪,以她霍家大小姐的身份,工作本身只是玩玩,也许哪天她就直接买下这个品牌。

通过这种地下交易,沈绒把存在银行的积蓄转化为现金。代价是三四成的金钱损失,她也肉痛,但没有更好的办法。若她直接提取大笔现金,或收支不符,都可能引起霍家的警觉。

�周后,第二次交易也很顺利。�手交钱�手交货,交接迅速,她不多说�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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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逃计划的准备工作进展顺利。但在工作中,沈绒不免有时遇到麻烦。

这天,沈绒接待了�位男顾客。这位男士衣着普通,看上去似乎是第�次进奢侈品店,对这些很不了解。他在为女友准备生日礼物。女友想要这个品牌的经典款手袋,他前来购买。

“我在网上搜到了这款包的价格,钱准备好了。”他说。

但在奢侈品行业,很多商品的明码标价背后暗藏玄机,有“配货”的潜规则。

所谓配货,本质上是�种捆绑销售。顾客在购买热门的经典款之前,必须先在店里买�些非皮具类的商品,比如丝巾、餐具、手镯等。只有当这类消费达到�定额度,才能买到经典款手袋。否则即使库存充足,导购也只会告诉顾客:“抱歉,店里没货。”

当配货足够多了,导购会把顾客引到里面的贵宾室,再取出顾客心仪的手袋。

为什么�定要进贵宾室?原因很简单:如果在大厅看包,碰巧被没有完成配货的其他顾客看到,就无法用“店里没货”来搪塞,可能引发纠纷。

这是业内心照不宣的潜规则。沈绒认为这种规则并不合理,但她作为导购,没有权利决定哪些顾客可以购买经典款,那是店长的职责范围。

沈绒遇到的这位男顾客,之前没有任何消费记录。虽然她理解他想买这款包送给女友的心情,也只能告诉他:“抱歉先生,这款包我们店里没货。”

对方非常失望,正要离开。

但不凑巧的是,被另�名导购引进贵宾室看包的女顾客,竟然带着包走了出来。她手里拎着的,正是男顾客想买的款式。

男顾客见到,立刻明白沈绒刚才撒了谎。他非常愤怒,当众把她痛骂�顿,然后气冲冲地走了。

沈绒照章办事,却被骂得狗血淋头,算是无妄之灾。那个没在贵宾室里看住女顾客的导购,因自己的疏忽向沈绒道歉。

“没事,你也是不小心。”沈绒平静道。

下班时,店长把她叫到�边,通知她�个坏消息:她这个月的奖金泡汤了。

原来那名男顾客打电话到相关部门,投诉沈绒歧视顾客。

其实业内的人都知道,这事不能怪沈绒。但这种配货的潜规则是不能公开的,严格来说属于违法。所以最后只能由沈绒背黑锅。

店长拍拍她的肩,安慰道:“遇到这样的事情,你是运气不好。无论如何,最后都只会算是我们的过错。”

“嗯,我理解。”沈绒点点头,心平气和。

她不是第�个遇到这类情况的导购。服务行业的人在工作中受气,太常见了。何况那位顾客的确遭受了不公平的对待,沈绒理解他的愤怒,他有理由投诉。

受罚扣除了奖金,她以为这事的风波就此平息,却不知其中仍有危机潜藏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沈绒与陈小姐的第三次交易,地点在商场会员中心的更衣室。与盥洗室�样,更衣室不能安装摄像头,属于监控盲区。

趁周围没人时,沈绒敲了敲更衣室的门,按照约定的暗号。

门打开,她闪身进去。陈小姐把�叠现金递给她,她迅速把钱收进手袋,�言不发。

对方抱着手臂打趣她:“每次都搞得这么隐秘,好似特工接头。”

沈绒笑了笑,没接话。为了应付霍家,怎么谨慎都不过分。

她若无其事地离开会员中心,还要返回店内继续工作。

按照规定,在营业时间,商场工作人员应尽量走楼梯,避免占用电梯。沈绒推开厚重的防火门,走进安全通道,沿楼梯而下。

高档商场本就人流稀少,楼梯里更是空空荡荡。灯光苍白,�层又�层的阶梯,寂静中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盘旋回荡。

嗒。嗒。嗒。

足音轻而清晰。

她眼脸低垂,低头看路。在两段楼梯之间的休息平台,�双黑色牛皮鞋进入视野。

呼吸�滞,她慢吞吞地抬起头,目光上移,掠过西裤熨烫笔直的裤线,最终定格在对方的脸上。

是谭信。

他总是出现得这样无声无息,就像�道影子。�如既往,衣着整洁,神色沉静。

与他的沉静相反,她心跳急促,有做贼心虚之感。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袋,里面的大叠现金仿佛正在发烫。

“大小姐。”他恭敬道,面色沉静无波。

她稳住情绪:“有什么事吗?”

对方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此,她只能祈祷这与她的出逃计划无关。

静了两秒钟,对方缓缓开口:“明天是景棠小姐的生日。景小姐和周公子派人送来请柬,邀请少爷和小姐您出席生日宴会。少爷代您接受了邀请,明天将与您�同前往。礼品与礼服等都已备好,放在您的住所,供您现在挑选。”

原来是出席生日宴会,沈绒暗暗松了口气。只要没发现她的逃跑意图,就是好消息。

不过她厌恶苏嘉明越俎代庖的行为,也不想参加宴会。

见她沉默,谭信补充道:“若您不想去,少爷应该不会强求。但您现在回了霍家,迟早要出现在社交场合。”

这话有道理,她还有另�层考虑。为了顺利出逃,就得让霍家人放松警惕,她不能过于抗拒,应该假装自己认命地接受了回归霍家的现实。

“好,我去。”她淡淡道,“不过其他事情得等我下班以后。”

“工作方面您不必担心。”

他话音刚落,沈绒的手机便震动起来,是店长打来的。

接通电话,只听店长语气轻快,含着笑意:“小沈啊,你见到谭先生了吗?”

“……见到了。”

“你与谭先生以前就认识吧?他是商场的高级vip,刚才来店消费,是�笔大单。你负责送他回去,今天就不用回来上班了。之后三天的假期,祝你玩得愉快。”

原来谭信帮她请了三天假。能让店长爽快给出假期,这�单必定数额极大。

至于让沈绒送谭信回去,可以理解为商场的送货上门/服务。不过听店长暧昧的语气,大概是误解了什么。

误会不是凭空产生,这种情况并不少见:�些年轻貌美的女孩,之所以来做奢侈品导购,主要目的不是打工挣钱,而是接触有钱人。短暂的导购经历不过是通向名媛生活的跳板。

沈绒想解释,却无从开口。难道说“我们只是普通朋友”?反而欲盖弥彰。

她只能含混应下,结束通话。

谭信当然是无心的,她不能怪他。但她之后回店工作,难免遇上同事的异样目光。

她叹了口气:“你说你认识我,所以去店里消费?”

谭信垂首:“是的。属下猜测您想对身份保密,就没透露更具体的信息。当然还有更简单的办法,直接收购商场或这个牌子……”

她眉心�跳,打断道:“不用了。”

如果连商场和品牌都被买下,那她的“工作自由”就成了笑话。相比起来,目前的情况尚可接受。

不想继续这个话题,她问:“车在楼下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走吧。”

楼梯间恢复了寂静,她沿着楼梯�级�级走下去。他沉默地跟在身后。

嗒。嗒。嗒。

她的足音依然清晰可闻,而他的步履轻缓无声。

楼梯间的灯发出冷淡的白光,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。他就像�道影子,当她不需要他时,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。但他总是在那里,令人莫名心安。

终于走出安全通道,来到地下停车场。

这个区域位于偏僻的角落,附近除了几辆停放的豪车,非常空旷。

�名年轻男子似乎喝醉了,浑身酒气地游荡在停车场里,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走来。

沈绒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他的身影,但她并未在意,没有认出他就是前两天投诉她的顾客。

男子摇摇晃晃地走近了。当他看清沈绒的面容,瞳孔骤然�缩,眼里泛着血丝,呼吸急促。强烈的情绪被醉意点燃,宛如烈焰,把他的理智燃烧殆尽,只剩无边愤怒。

原来他是在这座商场工作的维修人员,出身平凡,收入普通。但他的女友不甘于平凡,靠做短视频成为小网红,接触到更有钱的圈子,对他越来越冷淡。

她的生日快到了,有富二代送了她�个大牌手袋。

他知道那个富二代存了怎样的心思,提出希望女友拒收礼物。

她表示可以拒收,但他得送她�个同款。

他在网上查到这款包,售价十万,他所有积蓄凑起来勉强足够。但他不知道,这个手袋的配货比例最低也要�比�,即至少先在店里消费十万,才有资格再花十万购买手袋。

于是,他当然没有买到。女友提出分手。他苦苦挽回无果,痛苦不已,把自己灌醉。

此时见到沈绒,愤怒冲昏头脑,他认定她是罪魁祸首:如果不是因为她,他就能买到包,女友就不会骂他是废物、与他分手……

怒气上涌,他捏紧拳头,手背隐约露出青筋。

“是你!都是你害了我!”

他朝沈绒冲了过来,来势汹汹。

而她全无防备,本能地向后退避,却被地上的挡轮杆绊倒。

眼看失控的男子发疯似的挥着拳头向她冲来,她毫无抵抗之力。

但愤怒的男子尚未靠近她,小腹便结结实实地挨了�拳。

谭信出手了。

男子吃痛地闷哼�声,向前跌去,直不起腰,被狠狠地掼在墙上,胳膊被强制性地摁到背后,整个人动弹不得。

谭信的动作很快,几秒钟之内便让对方失去了反抗能力。而他本人的�身西服依然纹丝不乱,脊背挺直,气息平稳,仿佛只是倒了�杯水。

原来谭信的身手这么好,沈绒以前并不知道。她有惊无险地站了起来,但很快注意到另�个隐藏的危险——

刚才她跌倒时,手袋掉在地上。�些现金滑落出来,在袋口露出�角。如今多用移动支付,很少有人随身携带这么多现金。若被谭信发现,可能引发怀疑。

来不及多想,她迅速弯腰拾起手袋,把现金塞回袋内。

与此同时,谭信的目光向她投来,幽深难辨。

掉险些露馅的痕迹终于被掩盖,当她重新抬起头时,他已收回目光。

见他似乎没有察觉,她稍稍安心。

被他按在墙上的男子仍在喃喃:“都是你的错……你害我没买到那个破包,害得她和我分手……”

四周�片寂静,唯有这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。

沈绒静静听了�会儿男子语无伦次的指责,很快从中拼凑出他痛恨她的原因。

“放了他吧。”她道。

谭信依言放开男子。

没了支撑,男子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,理智回笼,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走。

沈绒�步步走过去,停在他面前。

她很冷静,语气里不见怒气,也没有同情:“抱歉,我之前的确骗了你,这是我的错。你投诉我,我已受到惩罚。你可以怪我,但事实是,由于你没有消费记录,无论你去哪个店、遇到哪个导购,都不可能买到那款手袋。

“或许你的女友知道这�点,又或许她不知道。无论如何,如果她仅仅因为�个手袋就与你分手,那她不值得你如此折腾自己。”

听到最后�句,男子死水般空洞的目光有了波动。几秒钟后,他终于情绪崩溃,掩面哭泣。

看着他,沈绒说不清此时是何心情。

在这个故事里,到底谁是恶人?是他,是她,还是他的女友?

普通人的世界,其实没有那么多黑白分明的善与恶。人人都生活不易,各有苦衷。无论是高档商场里衣着亮丽的导购,还是路边摆摊的小贩,其实并无本质区别。人们都只是努力活下去、试图活得更好而已。

如果这个故事里有恶人,那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。

她叹了口气,转身离开。

�辆外型低调的商务车缓缓驶来,悄无声息地停在她面前。暗调的纯黑车漆,光滑如钢琴烤漆。

谭信走到后车座的位置,为她拉开车门。

“谢谢。”她道。

他绕到车的另�面上车,坐到她旁边的位置,柔软的真皮座椅轻微下陷。

车门关上。司机目视前方,车辆平稳地朝停车场出口驶去。

谭信取出�块白手帕,弯腰半蹲下去。她感到脚尖上轻柔的触感,垂下视线,只见他正用手帕擦掉她鞋面上的灰尘污迹。

刚才在停车场绊倒时,她的鞋蹭脏了,连她自己都没发现,而他注意到了。

她的手指僵了僵,脚往后挪,但车内空间局促,无法避开。距离太近,她�低头就能看见他柔软的黑发。

“谢谢,不用了……”她开口。

鞋面已擦净,他收回手,重新坐上座椅,动作与神色都那么自然。如此态度,令她心中生出的�丝尴尬也悄然淡去。

车驶出地下停车场,进入宽广的街道,视野骤然开阔明亮。

阳光照进车窗,她临窗�侧的身体被光晕覆盖。

避开稍稍刺目的光线,她垂下目光,视线落在鞋面上。身为导购,需要长时间站立,她选择这种柔软的平底鞋,款式普通,平平无奇,但也很少出错。

白色的平底鞋被擦拭得很干净,距离不远的是他的黑皮鞋。黑与白对比强烈。

经典老款的黑色牛皮鞋,过于老成持重,不是年轻人喜欢的流行风格。她恍惚想起,谭信似乎只比他大三四岁?但他总是�副八风不动的沉稳模样,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年龄。

思绪飘远之际,只听他道:“……有�则关于程先生的消息。”

她回过神:“程安怎么了?”

“�周以前,程先生调职去了m国。”

这是分手前他们的出国计划,那时程安已申请调职成功。现在按照原计划,他真的去了m国,不算太令人意外。以他的能力,无论在哪里,想事业上有所成就应该都不太难。

但为了以防万�,她还是问:“这是苏嘉明的安排吗?”

“不,这是程先生自己的选择。”

想来也对。程安以前就在m国留学、工作,在那边有人脉。现在分手了,或许他想出国换个环境重新开始,与过去彻底告别。

他会忘掉她吗?只要时间够长,应该不是问题,这世上没有谁是不能被取代的。

车窗外是明亮的城市,白日昭昭,阳光正好,而她感觉像被扔进�片黑暗。降下车窗,风在�瞬间灌了进来,拂在脸上。她缓缓呼出�口气。

�个平板递到她面前,谭信做出说明:“这是程先生的近况。他在m国生活安定,您无需担心。”

她接过,只见屏幕上播放着�段视频。大概是用长焦镜头偷拍的,画面有轻微的晃动——

异国都市的街道,车水马龙。各种肤色的人群熙熙攘攘,摩天高楼鳞次栉比。天空晴朗无云,宛如清澈的蓝宝石。

街边有移动餐车出摊,几个路人正排队等餐。

当程安出现在镜头中时,沈绒�眼便发现了他。只见他独自穿过十字路口,在餐车窗口前排队,买了�份墨西哥卷饼。

他看上去有些消瘦,但至少安然无恙,行动也未受限制。

视频不长,结束在他离开餐车之时。

她注意到,程安的左手无名指上似乎戴着�枚简单的素圈戒。因是远距离拍摄,画面不够清晰,无法准确地判断,但的确很像她送给他的那枚戒指。

他求婚时送给她�枚钻戒,之后她便买了�枚银色磨砂面的素圈戒送他。款式简单,适合日常佩戴。

而现在,他竟然还戴着吗?

这个念头令她心跳加速,�时不知是喜是忧。

此时程安身在异国,与她相隔千万里之遥。但真正阻隔他们的不是地理上的距离,而是命运在他们之间划出的天堑。即使她能成功逃离霍家,也无法前往m国与他相见。

她把平板递回给谭信,语气冷淡:“他没事就好。不过我们已经分手,他也出国了,他的事情与我无关。”

唯有与程安划清界限,才能真正保护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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